遊戲人間

曾祖母一向很疼媽媽，對媽媽的疼愛勝過任何其他孫子，她曾跟我說，媽媽從小就很乖，個性相當溫和體貼。她也很疼頑子，因為她說頑子很像母親小時候的樣子。以前只是這樣聽著，沒有太在意。有一次到媽媽那邊的親戚家，有個親戚生了重病，媽媽去看他，我跟爸爸在客廳坐著。我抬頭看著牆上掛著的幾張黑白照，有一張長得跟媽媽年輕時十分相似。老爸看我對著那副照片看得入神，他順勢問我說：「妳看那張照片長得像誰？」我毫不猶豫地回答：「媽媽。」老爸點點頭說：「她是妳的曾祖母的大女兒，從小就很乖巧，因為嫁錯郎，老公是個花心大少爺，後來自殺，年紀才20歲。」我突然有種起雞皮疙瘩的感覺，小聲地說：「不會吧？！那曾祖母一定傷心欲絕。」爸爸又說：「是阿，當初曾祖母為了這件事自責不已，她後悔自己當初不該撮合這樣的姻緣。」我保持沉默，爸爸又繼續說：「後來她看見媽媽，媽媽從小的長相就跟她的大女兒極為類似，彷彿是大女兒的化身，因此她特別寵妳的老媽，連妳也是。」我瞪大眼睛問老爸說：「我跟老媽有那麼像嗎？」老爸說：「至少阿祖覺得很像囉。」

聽父母說，曾祖母一生波折，經歷過第一次跟第二次世界大戰，從小是個童養媳，家裡大大小小的雜事通通包辦。從凌晨起床，起灶燒火煮飯，餵雞鴨，農事….簡直像個可憐的女傭，每天還得忍受被毒打的酷刑。曾祖母跟我述說她的故事時，我總是不相信，我會跟她說：「妳騙人，這太誇張了。」她總是苦笑著說：「妳這個蝨母仔，那是真的拉。」後來她生了兩個娃娃之後，終於熬不住那種折磨，背著兩個娃娃離家出走。我曾經問她：「阿祖，妳有結婚嗎？」曾祖母回答：「沒有。」我說：「那妳怎麼會有娃娃呢，妳是未婚媽媽，阿祖妳好新潮阿。」媽媽每次聽見我跟曾祖母的對話總是覺得又好笑又可愛，因為當時我不懂童養媳的「習俗」，我跟曾祖母儘管雞同鴨講，還是可以聊上一整天。（大部分我都聽不懂她在說些什麼，也許是我的台語不好，所以都要問她好多問題加以確認。）

說到曾祖母背著兩個娃娃離家出走後，不久就開始後悔，因為她根本無力撫養兩個孩子，她將最小的娃娃（也就是我的外婆）放在一戶大宅院的門口，她知道那戶人家沒有子女，應該會疼自己的小女兒。她把娃娃放在籃子裡，裡面放入她身上所有值錢的飾物，她痛苦地懇求上蒼原諒她拋棄女兒的意圖，一邊哭著一邊將身上的財寶以及隨身符卸下塞在襁褓裡，希望那戶人家能好好疼自己的女兒。她的故事很傳奇，今天先介紹到這裡吧。

剛開始很不喜歡曾祖母每次都叫我「蝨母仔」，後來聽媽媽解釋，才知道那是長輩對晚輩的暱稱，我的輩分對曾祖母來說簡直小得微不足道，如同「蝨母仔」 ><。

後來曾祖母嫁了第二個老公，也生了幾個男娃娃。記憶中，曾祖母跟她的兒子還有兒媳婦之間的相處不大好，儘管如此，我跟她似乎完全沒有這個問題。長大後，慢慢體會出家裡有一老就得一寶的道理，因為年長者的跟小孩是沒有距離的，是年長者的跟大人之間才會有問題。

能跟自己的爺爺奶奶，外公外婆生活過，還能有幸跟曾祖母生活一段時間，這樣的恩典簡直是被我賺到了，因為我被受寵愛在一身阿。回憶那段往事，覺得倍感窩心。現在的家庭大部分都以小家庭為主，孩子失去跟年長者的互動是相當可惜的，請多給他們彼此相處的機會吧。尤其是孩子童年的黃金歲月，跟年長者的生活體驗，將會在他的人生中注入一種叫做愛的實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