遊戲人間

舅公是外婆同母異父的弟弟，由於他排行最小，也是曾祖母最疼愛的小兒子。聽媽媽說，舅公曾經是九份礦坑裡的工人，也因此在九份認識小他六歲的舅婆，兩人在媒妁之言的措合下結婚，舅婆下嫁舅公時年紀才約17歳。媽媽小舅公約七歲，舅婆大媽媽一歳，他們跟父母之間有著深厚的情感。而那份堅定的情誼也有它過去的一段故事。

父母結婚後不久便遷居到雲林，而舅公結婚後，舉家遷移到員林。由於雲林跟員林距離很近，這兩家子偶爾會相聚或出外遊玩。舅公家生了四個女兒，媽媽當時生兩個女兒。頑子跟妹仔從小跟舅公家的「魔女部隊」（指舅公的四個女兒）天生不合，我們很會吵架或是抓對方的頭髮出氣。

一天舅婆跟那群「魔女部隊」突然全部搬進我們家。當時的公務員宿舍才幾坪大，還好孩子們都還小，頑子跟妹仔當時還在唸幼稚園，勉強跟父母睡在同一房。另一個房間讓給舅媽以及四個女兒睡。「媽媽，舅公為什麼沒有跟他們一起來？！」有次頑子好奇地問媽媽，媽媽突然臉色一沉，並且壓低音量說：「舅公到很遠的地方去了，妳千萬不可以跟舅婆提起舅公的事，連其他阿姨都不行，不然我會非常生氣，還會用力打屁股知道嗎？」母親的恐嚇的確有很大的效果，她對頑子跟妹仔常耳提面命說不準提起舅公這回事，我們也謹記在心。就這樣，舅婆跟四個女兒住在我們家約兩年的光景。

這兩年當中，我們全家曾有幾次帶著舅婆她們，到佈滿鐵絲網的圍牆裡面的建築物去探訪舅公。舅公總是出現在一個小窗戶裡面，舅婆跟他講電話時，總是眼淚猛掉，看起來很悲傷。「你要堅強~~~想吃什麼或用什麼盡量跟我說~~」舅婆總是這樣對他說，舅公故作輕鬆笑而不答，他最關心的是妻小是否溫飽。大人之間的情感，小孩實在很難去理解。我只記得每次從看守所回家的路上，車子裡總是凝聚一種令人窒息的氣氛。

長大後，爸爸才鬆口告訴我，舅公曾是卡車司機，一次駕車時意外出車禍撞出人命，賠了錢還被送入監獄服刑兩年。由於舅婆根本無力撫養四個嗷嗷待哺的幼兒，幾乎崩潰一度走上絕路，爸媽決定接她們妻小五人住在家裡。

由於爸媽微薄的薪水，要餵養那麼多人口實在有困難，儘管如此，他們還是勉強撐過那段歲月。舅公出獄後，決定另起爐灶，重新做人。他跟舅婆兩人合力一同打拼作生意，生活逐漸穩定，日子也越來越寬裕。

爸爸跟舅公之間有著深厚的情感，也許是幫助舅公的妻小那兩年得到溫飽與照顧，舅公對爸爸一直感激在心。回想過去家裡曾經經歷過不少事，像是父母分別意外車禍、媽媽生產弟弟時，爸爸為了全心照顧她，將我跟妹仔送到舅公家住兩個星期、還有爸爸突然在工作上遇到重大挫折，我們家的經濟一時陷入危機，舅公與舅婆總是我們最貼心的好幫手。

也許用難兄難弟來形容爸爸跟舅公一點也不為過，他們人生路上一起奮鬥相互扶持，還記得頑子曾經提過曾祖母的故事嗎？請參考＜我是蝨母仔＞文中敘述的那個曾祖母就是舅公的阿母。

爸爸過世後，舅公跟舅婆常常到家裡關心媽媽的近況。爸爸過世對舅公來說是個相當大的打擊，我一直記得，爸爸入殮時只有媽媽跟舅公不捨地撫摸爸爸冰冷的手，他們倆泣不成聲看得叫人鼻酸。

提起老爸，舅公似乎難忘當年那段爸爸對他們家的好，他總是豎直大拇指對我說：「妳要記得，妳的爸爸是一個大好人。」舅公跟爸爸之間的交情，三十年的光景就像一陣煙悄悄溜走。舅公在爸爸過世時那不捨的表情令我印象深刻，頑子才明白他跟爸爸之間有著難以言喻的情感，我想，那已經勝過親情了吧。

儘管我是個基督徒，知道爸爸回天家是好事，可是心裡真的很捨不得，那種失去父親的痛苦仍深刻存在著。只不過現實生活中那痛苦一直被隱藏在心裡的某個角落~~~ 我想，有一天我有BABY，一定要跟他說好多好多關於外公的故事，我還會跟他說：「你要知道，你外公是個大好人呢！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