遊戲人間

頑子和妹妹都在宜蘭出生，宜蘭是父母相識與相戀的地方，婚後不久爸爸去當兵，懷著身孕的媽媽則暫時住在娘家調養。

爸爸當兵的第一年回娘家看媽媽時，他才剛踏入大門就聽見嚎啕大哭的嬰孩聲，他心想：「這個女娃肯定很愛哭。」一年多後，妹妹也出生了，他們結婚後隨著孩子的出生，現實的生活問題接踵而來，不但如此，面臨「生男孩」的壓力越來越大，經濟窘困的問題亦愈加嚴重。

對爸爸來說，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像是生命中巨大的磨難。爺爺跟奶奶是媒妁之言措合的，誰知道強悍的奶奶卻槓上更加強勢的曾祖母，婆媳之間的關係惡劣，夫妻經常爭吵，那段婚姻終告失敗。沒想到才剛離婚不久，奶奶就獨自在外地過世了。娘家跟爺爺的關係本來就不好，加上奶奶的過世，雙方惡化關係愈演愈烈。當初他們育有一男一女，男孩順位為老大(他就是爸爸)，而女孩才出生不久就夭折。爸爸當年才五歲，爺爺帶著爸爸到處躲避娘家的追尋，一方面不斷遷移居所，另一方面亦改名換姓，試圖脫離過去種種的記憶。

又過了幾年，爺爺再娶，這位第二任老婆也就是現在的奶奶。沒想到，爺爺的再婚卻是爸爸苦難的來臨，帶著前妻的血液的爸爸像是罪大惡極的重刑犯，過著一段慘不忍睹的童年歲月。跟第二任妻子生下一男一女後，夫妻之間的感情卻開始急速破裂。第二次婚姻又再度失敗，爺爺跟奶奶離異後，爸爸的苦難終於得到解脫。

不知從何時開始，他試圖尋找跟「媽媽」有關的親人，這樣念頭在爸爸的腦海裏揮之不去，他知道他曾經有個媽媽，媽媽的娘家在附近的某個地方。從小就失去母愛的他，對於自己母親十分好奇，從小就十分羨慕有媽媽的同學們。爺爺對他並沒有付出太多的心思，除了養育的責任，幾乎很少跟爸爸有交集。他將爸爸送進保母家寄養，每個月捐入固定的米袋作為保母費用。

從五歲母親過世開始，他始終尋落不著關於母親娘家的下落，無論他作如何的努力總是毫無所獲，而爺爺對這件事相當忌諱，所以他只能獨自暗中搜尋。爸爸漸漸長大之後考上北部的學校，便負笈宜蘭去唸書。尋找母親的計畫則暫時告一段落。

爸爸跟媽媽結婚兩年多後，頑子和妹妹相繼出生，等爸爸服役期滿之後全家隨即遷居至南部的家。南部對當時的母親而言是個完全陌生的世界，從小到大她只去過宜蘭跟花蓮。第一次跟著父親舉家搬到南部時，心中略帶惶恐。當時爺爺跟奶奶離異多年，所以他們跟爺爺一人同住在公務員的矮小宿舍裏。儘管他們為雙薪家庭，可是爺爺畢竟是家裡的長輩大部分的收入必須由他處置，不但如此，媽媽還得私下寄錢回去給外婆，嚴厲的雙親高壓統治下，他們的婚姻卻不斷上演一場又一場可怕的惡夢。回憶那段歲月，媽媽到現在還心有餘悸，他們曾深刻體驗過貧窮夫妻百事哀的辛酸滋味。

大約在頑子四歲、妹仔二歲半時，二阿姨從北部下來拜訪我們。有次阿姨帶我們去逛街時，突然遇見一個奇怪的阿婆，她的面容帶點恐懼又喜悅，對著妹妹跟我說：「你們不是阿明的孩子嗎？」這個阿婆很怪，一口咬定我們就是阿明的孩子，可是爸爸的名字跟本不是阿明。阿婆還指著妹仔的臉說：「這根本就是阿明的臉！」二阿姨熬不過這個不分青紅皂白的阿婆，只好順著她帶她回家。

我跟妹妹、阿姨、還有那個阿婆回到家後，果然有大事發生了。「阿明，阿明，是你嗎？」阿婆在屋外大叫著，爸爸趕緊出來看。將近二十年不見了，爸爸幾乎忘記這個人是誰，可是他確定叫「阿明」這個乳名的人一定跟他小時候有關。阿婆略帶哽咽的口氣說：「我是你親生母親的姐姐，我們找你找了好多年，沒想到今天居然無意中發現你的孩子，才終於找到你的下落。」爸爸聽這段話趕緊請她進入屋內。

二十年的光景，彷彿像是一場夢，這二十年之間亦發生的好多好多事。誰能預測二十年後的日子將如何呢？爺爺千算百算萬萬沒想到二十年後因為我跟妹妹的出生，卻讓爸爸跟他的母親娘家再度相認重逢。爸爸的長相與外型酷似他的母親，他的大舅跟他站在一起簡直像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。我跟妹仔小時候的樣子跟爸爸孩童時期又幾乎一模一樣。世間事到底還可以隱藏些什麼呢？對於爺爺而言，這樣的打擊簡直是晴天霹靂一般。